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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古斯丁小傳(方牧)

 

奧古斯丁小傳

 

  西元386年的一天,在米蘭的一座花園裡,有一個青年,臉上帶著難掩的憂傷和痛苦,默默地走到一棵無花果樹下,躺了下來。
  他一邊流著淚,一邊喃喃自語:主啊!你的發怒到何時為止?請你不要記著我過去的罪惡。
  過了會兒,他呼喊起來:還要多少時候?還要多少時候?明天嗎?又是明天!為何不是現在?為何不是此時此刻結束我的罪惡?
  他的哭聲,在空曠的花園裡回蕩。他的朋友,就坐在不遠的長椅上,默默地注視著。
  忽然,從鄰近一間屋子裡傳來一個孩子的聲音,反復唱著:拿起來,讀吧!拿起來,讀吧!頓時,他的臉上呈現一種異常興奮的表情,他在回想少年時是否曾經唱過這樣的兒歌,腦子裡卻空空如也。他抑制住眼淚的奔湧,站起來,沖到剛才坐的椅子邊,拿起那裡的聖經,抓到手中,翻開,默默讀著最先看到的一章:
  不可荒宴醉酒,不可好色淫蕩,不可爭競嫉妒;
  總要披戴主基督耶穌,不要為肉體安排,去放縱私欲。”[1]
  刹那間,似乎有一束恬靜的光照在他的臉上,愁苦和眼淚一下子都消失了,滿臉是喜樂的光芒。
  幾天後,他放棄了待遇優厚的米蘭國立修辭學教席,離開他年輕的未婚妻,決心走上十字架的道路,跟隨上帝。
  第二年,他接受了米蘭主教安布羅斯的洗禮,成為一名基督徒。
  這位青年,就是被稱為教會博士的奥古斯丁,人們為了尊敬,往往在名字的前面加上一個字——聖奧古斯丁。
  花園裡的這一天,影響了他的整個一生;而他的一生,影響了之後一千多年的基督教史。
  他的人生,就是以這一天為分界的。之前,他是一個放蕩的青年,一個狂傲智巧的雄辯學家,一個誤入歧途的摩尼教徒。之後,他是一個敬虔的主教,一個謙卑睿智的神學家,一個尋求上帝真理的基督徒。
  他的改變,被認為一個神跡。他的一生,也充滿著傳奇。我們的目光,就從這一天開始,回到他的童年去追溯他傳奇的一生。
  
  西元3541113日,奥古斯丁出生在北非小城塔迦斯特,這座盛產橄欖油的小城位於離突尼斯不遠的高地平原上,這裡在三百多年以前就已經成為羅馬帝國的領地。奥古斯丁的父親就在城裡任職,但收入並不豐厚,他心地善良,不過脾氣不太好,當小奥古斯丁出生地時候,他還沒有歸信基督;而他的母親莫尼卡則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被後世表為基督徒婦女的典範,他溫柔賢良,即使在丈夫無端發火時,她總是言容溫婉,以理相勸。她以忠貞事夫,以孝順事親,以誠篤治理家政,有賢德之稱。”[2]在小奥古斯丁出生起,就迫切地為他流淚禱告,盼望他長大後也能信仰基督。而父親則望子成龍,希望能完成自己未曾達到的理想,在仕途上一帆風順,光宗耀祖。因此,雖然家境一般,但還是打定主意決心讓奥古斯丁接受最好的羅馬式教育。
  當時的羅馬教育實行三級制,七至十二歲,入啟蒙小學,學識字和算術。十二至十六歲,入文法學校,學文法、詩歌和歷史等。十六至二十歲,入雄辯術學校,學修辭和哲學。奥古斯丁基本上按照父親的意圖,學完了這三個階段。
  七歲時,奥古斯丁被送進當地的學校,接受小學教育,學習拉丁文和初等算術,同時學習希臘文。他調皮搗蛋,不愛讀書,翹課遊蕩,荒廢學業,但天資聰穎,自小就表現出很好的學習天分。
  大約十二歲那年,奥古斯丁前往馬都拉城,學習古典文學和修辭學。該城位於塔迦斯特以南不遠的地方,即今日阿爾及利亞的莫達烏路赫城,當時為的北非的一個文化重鎮,他在那裡學習了整整四年。他還是不喜歡非母語的希臘語,但是對拉丁文,卻情有獨鍾。廣泛閱讀拉丁文文學,尤為推崇拉丁詩人維吉爾,迷上了他的長詩《埃涅阿斯》,並為狄多的失戀自盡而流淚,感慨於那一句狄多的香消玉隕,以劍自刎。他在迦太基就學時,成績非常優異,有一篇關於朱諾女神的散文,在朗讀時曾獲得老師同學的滿堂喝采。在那裡,奥古斯丁奠定了他扎實的拉丁文根基。
  十六歲那年,由於家庭經濟拮据,奥古斯丁不得不暫時休學,閑在家中。那一年,隨著他青春期的萌動,肉欲的力量開始主宰著他的心靈,後來又與尋求真理的心志成為兩股相爭不已的力量。這樣的爭戰,一直延續了很多年。他在肉欲的驅使下,開始了放蕩的青年時代。他感到周圍全是濃霧,使他看不見真理的晴天,而他的罪惡恰從他的肉體中長了起來。雖然,他的母親頻頻在私下勸告他,但他依然我行我素。他的父親一心盼望著兒子的學業,而未加管教。情欲的荊棘長得高出頭頂,沒有一人來拔掉它[3]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奥古斯丁在罪惡的泥潭裡越陷越深,不能自拔。他還夥同他的朋友一起偷竊,並且以此為樂。在《懺悔錄》中,奥古斯丁詳細地記載了這一經歷:
  在我家葡萄園的附近有一株梨樹,樹上結的果實,形色香味並不可人。我們這一批年輕壞蛋習慣在街上遊戲,直至深夜;一次深夜,我們把樹上的果子都搖下來,帶著走了。我們帶走了大批贓物,不是為了大嚼,而是拿去喂豬。雖則我們也嘗了幾隻,但我們所以如此做,是因為這勾當是不許可的。我也並不想享受所偷的東西,不過為了欣賞偷竊與罪惡。[4]
  那一年的浪蕩生活在奥古斯丁的心靈上刻下很深的印痕,當他後來回憶起這一段少年時的歲月,還痛悔不已:唉!真是離奇的生活,死亡的深淵!竟能只為犯法而犯法!
  在家鄉遊蕩了一年之後,奥古斯丁被父親送往迦太基,學習修辭學和哲學。為了送他去迦太基讀書,父親除了自己省吃儉用外,還得到了親友羅馬尼亞努的鼎力資助,他允諾一定要幫助奥古斯丁完成學業。但不幸的是,一直盼望著兒子學成歸來的父親,在兩年之後就去世了。在去世前,他接受了洗禮。
  迦太基,位於今日突尼斯市郊的瑪律薩,自腓尼基人創立市鎮以來,已經一千兩百多年的歷史,是當時地中海沿岸的一個著名的港口城市,在羅馬帝國中,人口僅次於羅馬。與其他歐洲城市一樣,受到羅馬風俗的影響,生活奢靡腐敗,紙醉金迷。奥古斯丁一來到迦太基,就感受到這裡的放縱氣氛,並深陷其中。他在《懺悔錄》中是這樣描述當時的激動心情的:
  我來到了迦太基,我周圍沸騰著、振響著罪惡戀愛的鼎鑊。我還沒有愛上什麼,但渴望愛,並且由於內心的渴望,我更恨自己渴望得還不夠。我追求戀愛的對象,只想戀愛;......愛與被愛,如果進一步能享受所愛者的肉體,那為我更是甜蜜了。我把肉欲的垢穢沾汙了友誼的清泉,把肉情的陰霾掩蓋了友誼的光輝;我雖如此醜陋,放蕩,但由於滿腹蘊藏著浮華的意念,還竭力裝點出溫文爾雅的態度。我沖向愛,甘願成為愛的俘虜。[5]
  果然不久,奥古斯丁就成為了愛的俘虜。一名迦太基女子走進了他的生活,他們很快就同居了,並且生了一個孩子,名叫阿德奧達特。這位非洲女子,歷史上沒有留下她的名字,奥古斯丁在《懺悔錄》中的也很少提及,但她與奥古斯丁一同生活有十五年之久,後來因為奥古斯丁另有婚約,才獨自離去,後來據說隱居在修道院裡,終其一生。
  當時,迦太基也有著羅馬種種的風尚,戲劇自然是少不了的。奥古斯丁是劇院裡的常客,一出出新上演的戀愛劇,他總是搶先去看,並為之興奮不已,為著劇中人物的失戀而悲傷,為劇中戀人的無恥作樂而怦然心動,躍躍欲試。
  雖然,羅馬帝國正逐漸走向衰敗,但學術空氣依然非常濃厚,羅馬城的斯多葛廊柱下依然有著哲學家在那裡辯論,雄辯術的弟子們在市場上公然辯論。迦太基作為北非的學術中心,也是毫不遜色。斯多葛主義、學園派、新柏拉圖主義等哲學流派,在迦太基也頗為流行。但當時的年輕人更熱衷於雄辯術(修辭學),因為經過訓練,就能獲得一副出眾的口才,從而可以出人頭地。奥古斯丁也是懷著這樣的雄心,帶著父親的期望,在雄辯術學校中,認真地研讀雄辯術的書籍,成績名列優等,因此而沾沾自喜,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在十九歲時,他讀到西塞羅的著作《荷爾頓西烏斯》,這本書因為其中的詞藻華美,而被學校列為必讀書目。但其中有一篇勸人讀哲學的文章,並對各種哲學流派進行了批判,使奥古斯丁深受吸引,從而產生人生的第一次思想轉變,被後世稱為皈依哲學。他突然明白過去虛空的希望真是卑不足道,便懷著一種不可思議的熱情,嚮往著不朽的智慧。他鑽研這本書,不再著眼于華麗的辭藻,而是其中所蘊涵的思想。奥古斯丁追求智慧之心因而被喚醒,他決心將一生奉獻於追求真理。
  他開始閱讀聖經,想尋找西塞羅文中所提及的智慧。但一讀就感到十分失望,因為其中的文字過於單純,而且又缺乏哲學性的內容。當他進一步思考善惡問題時,認為基督教不能給他解釋,他問道,基督教的上帝是善的,但為什麼世界上卻有惡的存在?他深深地為這個問題所折磨。善與惡的問題,在奥古斯丁那裡,因為親身的經驗,一直不只是把它當作一個形而上學的問題來思考,他不停的問自己:自己的罪惡從哪裡來?這個問題,在他的一生中,是思考得最多也是最為深刻的一個問題。
  這時,摩尼教給了他這個問題的答案,使他深感滿意。摩尼教,是由波斯人摩尼所創立,他自稱接受了上帝的直接啟示,結合基督教和東方宗教所成立的一個宗教。當時,在非洲摩尼教影響很大。摩尼教持有二元論的世界觀,認為善與惡是兩個對立的永恆原則,善來自光明之神,惡來自黑暗之神,兩者不斷爭戰。而人的靈魂來自善,肉體則來自惡,犯罪來自惡的原則,因此人不需要負道德責任。這一點,使在罪惡中沉淪的奥古斯丁得以從自我譴責中解脫出來,心安理得地去放縱自己。正因為此,奥古斯丁此後九年一直作為摩尼教的初級會友,並且還曾熱心傳教,帶領一些朋友進入這個教派。
  差不多在剛剛參加摩尼教後不久,即374年,奥古斯丁終於完成學業,返回故鄉塔迦斯特,開始他的教師生涯,在一所學校教授文法。回家後,他母親莫尼卡聽說兒子信奉摩尼教,非常痛心,本來執意要趕他出門。後來,一個夢,使她改變了想法。在這個夢中,她夢中見自己站在一條木尺上,又見一位容光煥發的青年含笑走到她跟前。這時她痛不自勝,那位青年詢問她何故悲傷天天哭泣,她回答說是痛心于兒子的喪亡。那位青年請她放心,教她留心看,她在那裡,兒子也在那裡。她仔細一看,看見兒子在她身邊,站在同一木尺上。莫尼卡相信這是上帝在夢中給她的啟示,讓她忍耐等候,因為他兒子必然與她一同得到救恩。而與此同時,一位主教勸告她說,付出這麼多眼淚(代禱)的兒子不可能失去。於是,莫尼卡才重新拾起希望,繼續為她的兒子代禱。
  376年,奥古斯丁再一次前往迦太基。不過這一次不再作為學生,而是被聘為講授修辭學(雄辯術)的教師。這座學生時代居住過的城市面貌依舊,所有的一切依然吸引著二十二歲的奥古斯丁。他剛到迦太基時,他的資助人羅那尼亞努表達了他父親生前的願望,希望他能成為律師,因為這是通往上流社會的必經之路。但奥古斯丁的願望正好相反,他依然抱有學術雄心,想成為一名優秀的修辭學教師。
  當時,所有的人都認為,奥古斯丁在學術道路上前程無量。因為,一般勤學聰敏的人認為極難理解的那些問題,在他毫無困難,並且自認為他們中間最聰明的,也不過是最先能領會我的解釋的人。偶然之間,他得獲亞裡斯多德的邏輯學著作《範疇論》,便急不可待地讀了起來。這本書為迦太基的雄辯術教授們所推薦,但非常深奧,許多人聽了講解,也很難領會要旨。但奥古斯丁卻無師自通,不但能理解,而且能舉一反三,加以清楚闡釋,令老師和學生所驚歎。在二十六歲那年,他還完成了美學論著《論美與適宜》。此書是奥古斯丁的處女作,分兩三卷,在書中他闡述了早期的美學思想,認為美就是適宜,可惜後來因為獻給羅馬的演說家希埃利烏斯而告失。奥古斯丁還曾在一次詩劇競賽獲得冠軍,當時的總督文提齊亞努斯親自給他頒發過優勝花冠,從而轟動全城。
  在迦太基的幾年中,奥古斯丁雖然未脫離摩尼教,但摩尼教的學說並未使他真正內心平安,促使他不斷反省。他漸漸發現,摩尼教學說並非原先想像的那麼理想和真實。於是,他開始癡迷於星相術,驚異於星相術對天象預言的神奇應驗,還經常向那些出名的星相術家請教,想瞭解其中的奧秘。曾經給他頒獎的名醫文提齊亞努斯,在私下的場合,常常以他親身的經歷勸告他,告訴他這不過是出於偶然罷了,勸他離開這種荒誕不經之說。他最知己的朋友內布利提烏斯,也是這樣說。但奥古斯丁絲毫不為所動,他辯解說,並沒有找到一種可靠證據,能正確無誤地證明這些星相學家的預言的應驗是出於偶然,而不是出於推演星辰。
  他還熱切地宣揚他所信奉的摩尼教和占星術,以致他的一些朋友也受他的影響,身陷其中。其中有一位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但在他的自傳中並沒有留下他的名字,奥古斯丁使他放棄了幼年的基督教信仰,歸入摩尼教。但疾病突然臨到了他,在昏迷中,他的親友們請來了神職人員,給他施行洗禮。奥古斯丁自信他的朋友肯定反對這麼做,便在稍微清醒時以洗禮取笑他,哪知他大發雷霆,說如果想和他繼續做朋友,就不要說這樣的話。這使奥古斯丁頗為失意,並滿心期待著他的病癒。但沒過幾天,他的朋友就去世了。這給奥古斯丁帶來很大的打擊,在後來的回憶中,他這樣寫道,我的心被極大的痛苦所籠罩,成為一片黑暗!我的眼中只看見死亡!本鄉為我是一種刑罰,家庭是一片難掩的淒涼。過去我和他共有的一切,這時都變成一種可怕的痛苦。”[6]一直過了很久,他都不能相信,他的朋友已經永遠離開他了。在那段時間,他對死亡充滿著痛恨,也充滿了恐懼,他寫道,死亡猶如一個最殘酷的敵人,既然能吞噬了他,也能突然吞下全人類。
  在二十九歲那年,一個期待已久的人物來到迦太基。他就是摩尼教的主教福斯圖斯,在近乎九年之中,奥古斯丁的摩尼教信仰一直處於搖擺不定之中,因為他仔細考量哲學、占星術和摩尼教,發現摩尼教中關於日月星辰運行的解釋不能讓他滿意,還不如其他學問。當他偶然接觸到一些摩尼教徒,一旦問他們這些問題,他們便馬上捧出福斯圖斯,說只要他來,和他一談,這些問題便迎刃而解,即使有更難的問題,他也能清楚解答。
  他終於來了。確實如眾人所說的那樣,他是一個很有風趣、善於詞令的人物,一般老生常談出於他的口中便覺非常動聽。他的演講極其轟動,每次都被眾人團團圍住,而奥古斯丁只有遠遠地站在外面,聽他的演講。等待了好幾天之後,奥古斯丁才尋到一個與他私下見面的機會,向他請教那些困擾他九年之久的問題。但是他的答覆令奥古斯丁徹底失望,發現福斯圖斯徒有虛名,只不過讀過幾篇西塞羅的演說、一兩部塞涅卡的著作和一些詩集而已,而對奥古斯丁所提到的哲學幾乎一無所知。當被問及天體運行等問題,他更是很謙虛地推卻了,坦承自己也不太明白。
  從此之後,奥古斯丁對研究摩尼教著作的興趣被完全打碎了,但因為奥古斯丁已擔任迦太基的雄辯術教授,教導學生文學,因此依然與福斯圖斯交往,與他探討相關的問題。那時,奥古斯丁還不打算與摩尼教完全決裂,因為他覺得還找不到更好的學說。
  過了不久,朋友給他在羅馬謀到了一個教席,不但有更好的前途,而且待遇豐厚,另外,還特地強調羅馬的青年能比較安靜地讀書,受比較嚴格的紀律的約束,不會象迦太基的學生那樣,亂哄哄地、橫衝直撞地沖進另一位教師的教室,在裡面大肆搗亂。於是,奥古斯丁打算結束在迦太基的教職。聽從朋友的意見,動身前赴羅馬。因為,他對那些搗亂的迦太基學生實在是無法忍受了。
  這次前往羅馬的旅程,母親莫尼卡卻被蒙在鼓中,對此毫無所知。直到奥古斯丁打起包袱往海邊去時,母親獲悉後才哭喊著追趕到碼頭,並且在奥古斯丁身邊寸步不離,央求著他不要離開,即便一定要去,也要一同前去。於是,奥古斯丁撒了個謊,推說暫時不準備出發,因為要等順風時和朋友一起上船。莫尼卡信了,但仍不肯回去,就暫時留在離泊船不遠的一所教堂中,獨自過夜。就在那一夜,奥古斯丁偷偷地溜走了,留下他的母親在堂中祈禱痛哭,悲痛欲絕。
  風起了,扯足了布帆,海岸在他們的視線中消失。前面就是羅馬,世界的中心!
  奥古斯丁對羅馬充滿了期望,他一想到這個偉大的都城,就興奮不已,他在船上熱切地與朋友談著這個夢想中的城市,羅馬的榮耀和美麗一幕幕地在他的夢中呈現。
  但是,羅馬迎接他的是一頓疾病的鞭子。他寄宿在摩尼教的一位教友家中,熱度越來越高,不停地說著胡話,幾乎要死了。在迷迷糊糊中,他想起了在童年時地那次重病,那一次也幾乎要死,但母親在他地小床邊,握住他的小手,為他禱告,他也輕輕地向上帝禱告,病居然奇跡般地好了,但原來打算的洗禮卻不知何故沒有舉行。當他想到這裡,就想起他的母親,現在雖然不知道他得了重病,但必定象以往的二十多年一樣,從不間斷的每天早晚兩次,到教堂去流淚為他的兒子祈禱,希望上帝能聽允他的禱告,看顧並且拯救他。這一次,迷迷糊糊地過了幾天之後,奥古斯丁居然象兒時那次一樣,神奇般地恢復了健康。
  大病初愈之後,奥古斯丁一方面在家中招收一些學生,教授他所擅長的雄辯術。另一方面,在羅馬也廣交朋友,除了與摩尼教的教友繼續交往之外,還開始接觸學院派的哲學家。經歷了一場對摩尼教的失望之後,他對一切知識都產生了懷疑。而學園派主張對一切懷疑,強調人不可能認識真理。這一點正合他意,於是熱情地研究學園派地著作,並且與他們討論。他越來越覺得,學園派的觀點高於摩尼教的知識,甚至毫不掩飾地批評他房東,指斥摩尼教信仰中的種種荒唐不經之說。雖然如此,對於善惡來源的問題,奥古斯丁仍覺得摩尼教的觀點很有道理,並且認為摩尼教徒對聖經的批評,是無法辯駁的。
  到羅馬不久,這位從迦太基來的年輕老師便聲名雀起,獲得很多讚譽。但與此同時,這位異鄉的老師也備受當地學生的愚弄。他們往往串通一起,會突然轉到另一個教師那裡,目的是賴交學費。對於這種行徑,奥古斯丁極為氣憤,痛斥他們重錢財。輕信義,不惜踐踏正義簡直是一批狐群狗黨。正苦惱之時,米蘭派人到羅馬,請羅馬市長委任一位雄辯術教授,並授予他公費旅行的權利。奥古斯丁聽到這一消息後,非常興奮,認為機會來了,就通過他的摩尼教朋友去謀求這職務,並寫了一篇演說稿上呈于當時的市長西瑪庫斯,市長表示非常滿意,便答應派奥古斯丁去米蘭。
  384年秋,奥古斯丁動身前往米蘭。這份公職使他頗為得意,因為可以靠著它進入上流社會,結識當地的社會名流、詩人、哲學家。於是,奥古斯丁一到米蘭,就去拜訪當時聞名於世的米蘭主教安布羅斯。這次去,並不是問學,也不是去尋求真理,而是只是出於禮節,並想一睹他的神采。這次會面,沒有確實沒有讓他失望,雖然並不相識,但安布羅斯仍慈父般地親切接待他,並以主教的風度歡迎他來家作客。一席交談,使奥古斯丁深為敬佩,安布羅斯談吐典雅,學識淵博,為人謙遜,這些都遠在摩尼教主教福斯圖斯之上,那時他對基督教重新拾起一點好感。
  於是,他開始到教堂去聽安布羅斯的講道,起初,奥古斯丁並不注意講道的內容,僅僅喜歡聽他講道的方式。但後來慢慢覺得他的見解的確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以前,奥古斯丁一直以為基督教在摩尼教徒的責難之前只能啞口無言,但在聽了安布羅斯關於《舊約》的講論之後,開始改變看法,覺得過去是過於拘泥聖經的字面意思,而未知其精義。這時,在他心中,摩尼教和基督教的天平開始起了變化,雖然覺得基督教似乎有理,但仍然覺得不應該排斥摩尼教,雙方基本上是旗鼓相當,基督教雖不是戰敗者,但還不是勝利者。這一態度也受到當時學園派思想的影響,對一切懷疑,在一切之中飄颻不定。對摩尼教如是,對基督教也是這樣。一直過了很久,奥古斯丁發現許多哲學家的見解優於摩尼教,便暗暗決定脫離摩尼教。至於哲學家的思想,雖然看似有理,但還覺得不可完全信任。
  聽了一段時間講道之後,奥古斯丁深受基督教的鼓舞,決定在教會中做一名慕道友,來尋求上帝的帶領。
  正在此時,他的母親聽說奥古斯丁到了米蘭後,便不辭勞苦,一路打聽才尋到奥古斯丁的住處。兩人離別數年後,相擁而泣。奥古斯丁想給母親一點安慰,便告訴她自己已經不是摩尼教徒了,但還不是基督徒。母親聽後,並沒有因為兒子脫離異教而特別欣喜,只是對他的處境略感安心。但她確信上帝已經垂聽了她的禱告,於是,她平靜而滿懷信心地對奥古斯丁說:我在基督裡相信,在我去世之前,一定能看到你成為熱心的基督徒。奥古斯丁不言。
  到了米蘭後,莫尼卡更是熱切地為奥古斯丁禱告,並且經常前往教堂,去聽安布羅斯的講道,上帝的話就像流向永生的泉水一樣流淌下來,使她倍得喜樂。莫尼卡非常敬重安布羅斯,不只是因為他的學識淵博,更重要的是,奥古斯丁正受到他的影響慢慢地走向上帝。安布羅斯看到莫尼卡的敬虔和熱誠,在奥古斯丁面前經常讚揚她,祝賀他有這樣一位好母親。
  在米蘭期間,奥古斯丁並沒有很多機會單獨與安布羅斯深談,每次不是很多人要拜訪他,就是他正在書房默默讀書。奥古斯丁不願打擾他,便獨自離去。但回去後,他更熱切地去教堂,聽安布羅斯的講道,思考信仰的問題。奥古斯丁越來越明白,聖經上所謂的難題,其實是可以解明的,而摩尼教所講論的,卻是越加的荒唐。奥古斯丁在聽道之餘,也一直在苦苦地尋求生命的意義。在《懺悔錄》中,他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我走過米蘭某一條街道時, 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大概喝了酒,欣欣然自得其樂。我不禁歎息著對同行的幾個朋友說起,我們醉生夢死帶來了多少痛苦,在欲望的刺激下費盡心機作出很多努力,而所背負的不幸包袱卻越來越沉重的壓在我身上,我們所求的不過是安穩的快樂,這乞丐卻已先我而得,而我們還可能終無所獲。這個乞丐花得幾文錢,便獲得當前的滿足,而我正在艱辛困頓中百般追尋。果然他所得的快樂並非真正的快樂,可是我所貪求的比這更屬渺茫。總之他是興高采烈,我是神情頹喪,他是無憂無慮,我是顧慮重重。如果有人問我:你願意快樂呢,還是願意憂患?當然我回答說:願意快樂。如果再問我:你願意和那個乞丐一樣,還是像你現在這樣?我卻仍願在彷徨疑慮中與我周旋。這是由於錯誤的偏見,並非由於真理。因我不應自以為學問富裕而比他優越,我的學問並不給我快樂,不過是取悅於他人的一套伎倆,不是為教育人們,只是討人們的歡喜。
  奥古斯丁意識到學問的無用。知識,也許能帶來榮耀和掌聲,但並不能帶來幸福和平安,更不能帶來生命的意義。
  這時,除了他的母親和他在一起之外,還有他的幾位好友。一位是阿利比烏斯,他是奥古斯丁的同鄉,出身望族,是他在迦太基教書時的學生。他也跟隨年輕的老師從羅馬到米蘭,在那裡擔任法律顧問,他操守廉潔,使人驚奇。而另一位朋友內布利提烏斯,他也離開了家鄉跟隨奥古斯丁來到來蘭,只是為了與奥古斯丁一同探討真理。他們三人一有空閒,就在一起閱讀、討論,希望能尋求到真理。
  奥古斯丁雖然在思想上有很大的變化,然而在生活上依然如故,耽於聲色。除了原來同居的非洲女子外,還常與其他女子發生關係。但他漸漸明白,同居的方式並不為基督教會所接納,上帝也不喜悅這樣。但又擔心沒有一個女子的擁抱,生活太痛苦了。於是考慮聽從母親的意見,與另一位女子締結婚約。他結婚的想法,一開始遭到朋友的強烈反對,認為結婚後便不能一起探討真理了,並且詫異於他的無法節制的欲望。但奥古斯丁還是向一位羅馬女子提出婚姻的請求,對方也已經答應;奥古斯丁的母親對這件事非常熱心,盼望著他婚後能領受生命的洗禮,從此開始敬虔的生活。因為婚約的原因,原先同居的女子無奈地隻身返回非洲,留下了兩個私生子。但未婚妻年齡尚小,按照羅馬法律,要等兩年方能完婚。奥古斯丁受不了孤單的日子,終於受情欲的驅使,又有了一個情婦,與之發生曖昧關係。
  顯然,這種沉緬於情欲的生活同新的思想認識發生尖銳的矛盾,鬥爭無疑是十分激烈的。他在《懺悔錄》中這樣感歎道:我敗壞而罪惡的青年時代已經死去,我正在走上壯年時代,我年齡愈大,我思想的空虛愈顯得可恥。我的心呵叱著一切幻象,我力圖把大批繞我飛翔的醜惡影像從我心目中一麾而去。可是隨散隨集,依然蜂擁我前,遮蔽我的視線。他的心中一直進行著善與惡,光明與黑暗的爭鬥,聖經中《羅馬書》七章的幾節經文正是他內心的寫照:
  我也知道在我裡頭,就是我肉體之中,沒有良善;因為立志行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故此,我所願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願意的惡,我倒去作。...我覺得有個律,就是我願意為善的時候,便有惡與我同在。因為按照我裡面的意思,我是喜歡上帝的律;但我覺得肢體中另有個律和我心中的律交戰,把我擄去,叫我附從那肢體中犯罪的律。我真是苦啊!誰能救我脫離這取死的身體呢?
  在這一段內心爭戰的日子裡,在上帝的帶領下,他的心正在越來越向上帝靠近。但是罪惡來源的問題,依然縈繞在他的心頭,他依然沒有在基督教裡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一直為之疑惑:誰創造了我?不是我的上帝嗎?上帝不僅是善的,而且是善的本體。那末為何我願作惡而不願從善?是否為了使我承受應受的懲罰?既然我整個造自無比溫良的上帝,誰把辛苦的種子撒在我身上,種在我心中?如果是魔鬼作祟,則魔鬼又是從哪裡來的呢?如果好天使因意志敗壞而變成魔鬼,那末既然天使整個來自至善的創造者,又何從產生這壞意志,使天使變成魔鬼。”[7]這些思想重新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正在這時,奥古斯丁讀到了新柏拉圖派哲學家普羅提諾的著作。發現真理原來是在物質世界之外,不能在其中找尋真理,而不是象摩尼教所說的要在物質中去尋。新柏拉圖主義對奥古斯丁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其中的思想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啟發。他們認為上帝是善的本源,但惡與善相比是一種非實在的東西,這給他後來的善惡觀無疑是一個啟示。他開始真正從摩尼教中擺脫出來,從受造之物,辨識你形而上的神性,並且也已確信上帝的實在和無限。
  隨後,他開始以迫不及待的心情仔細研讀聖經,尤其是保羅的書信。他發現,過去所認為的保羅書信中有自相矛盾之處和與《舊約》相抵觸的想法,其實並不正確,他清楚看出聖經是一個和諧的整體,並沒有歧異之處。於是,奥古斯丁轉而仰瞻你(上帝)的神功偉績,不禁發出驚奇的讚歎。他驚異地發現,過去在其他書籍中讀到的正確的理論,在聖經中也都存在。而聖經上的真理,如上帝的恩典、許諾的新天新地、平安和喜樂的確據等等,在那些書籍中都未寫出。至於使徒保羅的書信,要遠遠比哲學書籍有真理和智慧。奥古斯丁終於認識到,上帝是應當追求的永恆不變的真理。至於惡,無非是世界萬物並非十全十美而有所缺陷的表現,也就是說,惡是善的缺乏。作為世界萬物中的人,務必棄惡從善,信奉上帝,追求真善美。
  時光飛逝,歲月跨入386年,那是奥古斯丁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
  經過一段時間的聽道讀經,奥古斯丁對於世俗的生活漸漸生出厭倦的念頭,不再想追逐什麼名利地位了,看到有很多人在教會中奉獻做工,很受激勵,但是對女人還是輾轉反側,不能忘情。於是,奥古斯丁去拜訪德西姆普利齊亞努斯,請他就當時的心境,指示適當的方法,該如何走主的道路。德西姆普利齊亞努斯是安波羅修的授洗者,在教會中德高望重,很受尊敬,但當時年紀已經很大了。奥古斯丁向他講述了自己曾經的墮落生活和最近的改變。當德西姆普利齊亞努斯聽到奥古斯丁談到新柏拉圖派的一些著作時,就興致勃勃地講起這些著作的拉丁文譯者的故事,他就是德西姆普利齊亞努斯在羅馬時的好友維克托利努斯。
  維克托利努斯曾經是羅馬雄辯術教授,但當時已經去世。在將近逝世之前,他信了基督教。維克托利努斯是一位博學的學者,精通各種哲學流派,著作甚豐。很多高貴的元老都出於他門下,由於他對教育的卓越貢獻,受到極大的榮譽,生前人們就在廣場上樹立他的像,以示尊敬。但他一直敬拜羅馬的諸神,參加著羅馬貴族和民眾們舉國若狂的祭祀儀式。後來年歲已高時,維克托利努斯才開始讀聖經和基督教的各種書籍,但非常用心。有一次,他私下對西姆普利齊亞努斯說:你知道嗎?我已是基督的信徒了!西姆普利齊亞努斯讓他到教堂去,他因有所顧慮婉言拒絕。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對西姆普利齊亞努斯說:我們一起往教堂去;我願意成為基督徒!後來,他在站在羅馬城的高處,公開向教友群眾頌讀誓文,正式加入基督教。這件事引起全城的轟動。在叛教者猶利安在位時,明令禁止基督徒教授文學和雄辯術,維克托利努斯不願放棄信仰,而放棄了待遇豐厚的教席,從而傳為美談。
  奥古斯丁聽完這個故事,有一個想法在他心中翻騰,那就是象維克托利努斯一樣,拋棄教席,跟隨上帝。但此時,肉欲依然在他心與之相爭,使他不能下此決定,因此,他的內心非常苦悶。一有餘暇,便和阿利比烏斯經常到教堂中去,禱告,聽道。
  一天,奥古斯丁與阿利比烏斯獨自在家,有一位同鄉的客人前來拜訪,他名叫蓬提齊亞努斯,在宮中擔任要職。他偶然注意到桌子上有一本使徒保羅的書信。就含笑望著奥古斯丁,向他道賀。蓬提齊亞努斯是個熱心的基督徒,他向奥古斯丁講起埃及隱修士安東尼的故事。後來還講起兩個同事的故事,他們是宮廷要員,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看到一卷安東尼的傳記,便立志放棄凱撒之友的職位,而成為上帝之友,追隨上帝。而前者正是許多人畢其一生所夢寐以求的。
  當蓬提齊亞努斯講述這個故事時,奥古斯丁頓時感到羞愧不已,越聽越覺得自己的可恥,並痛恨自己。從十九歲那年讀了西塞羅的《荷爾頓西烏斯》一書引起對智慧的愛好後,大約十二年過去了,卻始終留連希冀於世俗的幸福,不肯致力於覓取另一種幸福。
  一聽完這個故事後,奥古斯丁就沖到阿利比烏斯那裡,叫喊道:我們等待什麼?你沒有聽到嗎?那些不學無術的人起來攫取了天堂,我們呢?我們帶著滿腹學問,卻毫無心肝,在血肉中打滾,是否他們先走一步,我們便恥於跟隨他們?不是更應該慚愧自己沒有跟隨嗎!阿利比烏斯不作聲,驚愕地望著他。
  他們的寓所有一個小花園,屋子和花園都聽憑使用,因為屋主並不住在那裡。內心的風暴把奥古斯丁卷到花園中。他進到花園中,阿利比烏斯是寸步不離地跟在他後面。即使有他在身邊,奥古斯丁依舊覺得自己是無比孤獨。
  他們在離開屋子最遠的地方坐下來。奥古斯丁的內心奔騰著澎湃的波濤,恨自己為何不追隨上帝的旨意,接受上帝的律法。他不停地搔頭,敲額,抱膝,難以控制地作出許多痛苦的樣子。
  他在心中自言自語說:快快解決吧!快快解決吧!但隨即腦海裡又浮起那些的舊相好,她們輕輕地扯他肉體的衣裙,輕輕地說:你把我們拋開了嗎!轉而,腦海裡又呈現另一副景象:純潔莊嚴的節制,明朗而肅穆地微笑著,莊重地邀請我上前,向我伸出充滿著聖善的雙手,準備接納我,擁抱我。那裡有多少兒童,多少青年,多少年齡不同的人,有可敬的節婦,有老年的貞女,在這些人身上,節制並非沒有生息,因主的照臨,使她兒女成行,歡聚膝下。奥古斯丁的心裡充滿了掙扎,兩種力量在心裡拉扯著,廝打著。奥古斯丁的臉痛苦得變形了,額頭上汗如雨下。而他的朋友阿利比烏斯坐在他邊上,靜靜地等待著他這次異乎尋常的內心衝動的結局。
  奥古斯丁的靈魂深處,掀起了巨大的風暴,帶來了傾盆的淚雨。奥古斯丁為了能嚎啕大哭,便起身離開了阿利比烏斯,躺在一棵無花果樹下,盡讓淚水奪眶而出。
  於是,就出現開頭的一幕。這一幕被稱為花園裡的奇跡。莫尼卡聽奥古斯丁述說他的經歷後,知道她三十多年來的流淚禱告,終蒙上帝應允。頓時喜極而泣,象小孩一樣手舞足蹈起來,最後跪在地上,向上帝感恩:你充充足足地成就一切,超過我們所求所想的。奥古斯丁和阿利比烏斯也隨後跪了下來,流淚禱告。
  那一年,奥古斯丁三十二歲。花園裡的奇跡,常被後來的基督徒將它與使徒保羅在大馬士革路上的光照相提並論。
  自從那日之後,奥古斯丁似乎完全換了一個人,正如聖經上所說的一個新造的人。原來的愁煩焦慮一掃而空,喜樂象陽光一樣打在他臉上,看見他的人都覺得驚奇。他也時常在上帝面前感恩禱告:主,我是你的僕人,我是你的僕人,你的婢女的兒子。你解放了我的束縛,我要向你獻上謝恩之祭。請使我的心和我的唇舌歌頌你,使我的四體百骸說:主,誰能和你相比?請你答覆我,請你對我的靈魂說:我是你的救援。
  幾天後,奥古斯丁以肺部不適為由,毅然辭去米蘭的教席。從教的最後二十幾天,因為迫切地嚮往著事奉主的道路,對他而言真可謂難熬之極,但總算忍了過來。就在這段日子裡,奥古斯丁準備離開米蘭並考慮洗禮,阿利比烏斯也準備一同離開,但他的朋友凡萊公都斯卻還沒有下決心接受信仰,因為家庭的原因,他也不能同行,借給了奥古斯丁一套加西齊亞根的別墅,自己往羅馬去了。
  學期結束後,奥古斯丁收拾起所有的行李,前往離米蘭不遠的加西齊亞根,與他同行的有他的母親、兄弟和堂弟,還有幾個學生和朋友,他的兒子阿德奧達特也在其中。他們一方面一起討論哲學,另一方面也在準備受洗。那段日子,這間美麗的鄉間別墅成了精神的天堂,人們把他們比作突斯庫魯姆樹蔭下的西塞羅和他的哲學朋友們,但奥古斯丁他們顯然要比他們年輕得多,也更有生氣。我們可以在他在這幾個月中留下的幾部著作中,瞥見當時的情形:
  這天天氣很好,這裡的冬季能有如許氣溫可算是十分暖和了,我們情不自禁地出門來到草地上,以往我們也經常這樣做。(《論秩序》21節)
  儘管再有兩個小時天就要黑了,我們還是去了草地,非同尋常的黃昏秀色分外誘人,我們決定不要錯過白天尚余的美景,所以我們便來到往日照例聚談的樹下,各就各位。(《駁學園派》225節)
  奥古斯丁的母親,也不甘寂寞,一方面象慈母一樣照料他們,另一方面也經常參加討論,她的智慧,讓所有的人驚奇。
  他們的討論遵照著柏拉圖和西塞羅的經典對話方式,因為奥古斯丁認為沒有比以問和答更好地發現真理的方式了。這段時間,因為從信仰而獲致的平靜和安寧,奥古斯丁的天才傾瀉而出,短短幾個月時間就完成了《駁學園派》、《論幸福生活》、《論秩序》以及《獨語錄》,其中《獨語錄》被認為是奥古斯丁在這一時期創作的總結和高峰,這是他早晨默想、祈禱與流淚的產物,其中開頭的內心對話就是一段對上帝的長篇禱詞。其中有著較多的新柏拉圖主義傾向,但無疑他的思想正在從新柏拉圖主義轉向基督教。
  加西齊亞根的鄉村生活很快就要結束,從386年秋季到387年的春季的這幾個月時間,給大家留下非常美好的記憶。隨後,奥古斯丁返回米蘭,去參加由安布羅斯主講的基本教理的課程,預備領洗。
  西元387年的復活節,他與兒子阿德奧達特、朋友阿利比烏斯,一同由米蘭主教安布羅斯施洗,歸入基督,時年三十有三。
  受洗後不久,奥古斯丁和他的朋友們便準備離開歐洲,一致決定返回非洲隱居。他們從米蘭來到奧斯蒂亞,準備乘坐到非洲的船隻。但一起意外事件使他們不得不留在那裡,因為企圖篡位的馬克沁起兵反抗皇帝狄奧多西,港口被封鎖了。他們不知道要等多少日子,奥古斯丁和他的朋友已經頗有些名聲了,他們被臨時安置在一座當地富家的房子裡。這段奧斯蒂亞的日子,對於奥古斯丁來說,將是終生難忘的。因為,在這裡將有兩件事要發生。
  一件事被後來稱為奧斯蒂亞顯聖。奥古斯丁在《懺悔錄》中詳細地記載了這一段神秘體驗。
  一天晚上,奥古斯丁母子憑在一個視窗,縱目於室外的花園,這時他們小住於遠隔塵囂的梯伯河口,兩人非常恬適地談著,談到天國以及復活的生命,後來,《懺悔錄》中是這樣回憶當時的談論的內容的:
  我們肉體官感的享受不論如何豐美,所發射的光芒不論如何燦爛,若與那種生活相比,便絕不足道;我們神遊物表,淩駕日月星辰麗天耀地的穹蒼,冉冉上升,懷著更熱烈的情緒,嚮往常在本體。我們印于心,誦於口,目擊神工之締造,一再升騰,達於靈境,又飛越而進抵無盡無極的膏壤;在那裡,你(上帝)用真理之糧永遠牧養著以色列,在那裡生命融合于古往今來萬有之源,無過去、無現在、無未來的真慧。真慧既是永恆,則其本體自無所始,自無所終,而是常在;若有過去未來,便不名永恆。[8]
  他們以一種非同人間的方式和語言,談著這些天國的奧秘,似乎上帝親自在那裡給他們啟示。奥古斯丁在以後回憶起來,都倍絕神奇而甘甜。
  後來在那天晚上,莫尼卡似乎預見到她將不久于人世,她對兒子說:我兒,以我而言,此生已毫無留戀之處。我不知道還有何事可為,為何再留在此世;我的願望都已滿足。過去的所以要暫留此世,不過是望你在我去世之前成為基督徒。而上帝的恩賚超越我本來的願望,使我見到你竟能輕視人世的幸福,成為上帝的僕人。我還要做些什麼?
  第二件事就發生在五天之後。莫尼卡病倒了,並且病越來越重,甚至昏迷了。在稍覺清醒時,她囑咐奥古斯丁和他的兄弟,死後就把她葬在這裡。奥古斯丁的兄弟則說,希望送她回家鄉與丈夫同葬,因為以前母親表達過這樣的願望。但莫尼卡用輕微但肯定的語氣說:隨便你們葬我在哪裡,不要為此操心。我要求你們一件事:以後你們不論到什麼地方,在禱告時務必紀念我。說完了這句話,便與世長辭,奥古斯丁含著眼淚,給母親合上了眼睛。
  奥古斯丁為此極其悲痛,痛苦不已,他的兒子阿德奧達特也嚎啕大哭。但因為想到她死時的安然和以後在天國的重逢,便節哀以悼。奥古斯丁在《懺悔錄》中,用了許多篇章回憶他的母親,讀來讓人深為感動。
  因為母親突然病故,奥古斯丁遂改變行程,在羅馬居留數月,期間主要的工作是著書反對摩尼教,並開始了《論自由意志》的寫作。
  388年秋,在暴君馬克沁被皇帝狄奧多西戰敗後,奥古斯丁重新向非洲啟航,與他同行的人有阿裡皮烏斯和兒子阿德奧達特。他們先在迦太基停留了一段時間,然後返回家鄉塔迦斯特。到了家鄉後,便將父親留下來的微薄產業變賣,周濟窮人,之後自甘貧窮,過起神貧者的生活。他們隱居在塔迦斯特有三年左右的時間,以祈禱、讀經、分享、著述度日,這讓人想起加西齊亞根鄉村生活的延續,但那時他們的思想已經有了一些變化,只是潛心研讀聖經,研究神學。在當時,塔迦斯特深受摩尼教的影響,許多人都被捲入其中。奥古斯丁深深感到自己的責任,便繼續進行反對摩尼教的著述。因為他曾經在其中有九年之久,他的著作顯得格外有說服力。他首先撰寫了《創世紀注釋》,摩尼教就是利用創世紀中的記載來攻擊基督教的,而奥古斯丁就用這本書與之針鋒相對,以駁斥他們的攻擊。同時他撰寫了另兩部著作:《論摩尼教的道德》和《論真正的宗教》,反駁摩尼教,而在米蘭動筆撰寫的美學論著《論音樂》也就是在那時完成的。《論音樂》是目前僅存的奥古斯丁的美學著述,在其中,他以數與秩序為美,洋洋灑灑地討論了遠不限於音樂的美學原則,影響頗為深遠。
  在塔迦斯特時期,我們不太清楚他的弟弟當時是否健在,但他的妹妹可能還與他生活在一起。她後來被派到希波城去負責那些隱修院的修女。年輕的阿德奧達特與父親在一起,不離左右,正是阿德奧達特在389年冬天參予《論導師》的對話,並作為對話人出現在書中。有人卻這樣預言,這位前途無量的少年必活不到成年。果然,年輕的阿德奧達特遭到了病魔的襲擊,夭折了,年僅17歲。父親也弄不清楚他患的是什麼病。他和奥古斯丁的朋友內布利迪烏斯幾乎在同一時期離開人世。這給奥古斯丁帶來了雙重打擊,尤其是兒子的少年夭折,更是令奥古斯丁傷痛不已。他對阿德奧達特一直懷著一種特殊的感情,一方面阿德奧達特是與他同居十五年的非洲女子所生的,而他對她一直抱有愧意。另一方面,阿德奧達特非常聰敏,當奥古斯丁和友人在加西齊亞根的幾個月的隱居生活中,阿德奧達特表現出很高的天分,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印象深刻。
  在塔迦斯特隱居三年之後,西元391年,奥古斯丁前往希坡城準備去建立一個修道院,並去會見一位朋友,他也有意一同隱居修道。這是奥古斯丁回非洲後第一次旅行,並且為了潛心修道,他曾經為自己制訂了原則:避免去那些正在尋找主教的城市。而希波城有自己的主教,因此他毫無顧慮地去了。然而奥古斯丁太不走運了,希波的主教瓦勒裡年事已高,在奥古斯丁參加聚會的同一天,就聽說主教嘆惜自己年事已高,希望得到幫助。聚會的人都已經聽說過這位年輕的修道士,知道他非常博學而且信仰虔誠,當他在教堂裡禱告完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奥古斯丁,人們突然包圍他,向他歡呼,並請求當地主教瓦勒裡按立他為長老,輔助主教工作。就這樣,奥古斯丁被迫成為希坡城教會的長老,在這個職位上一呆就呆了五年。
  在希坡,他建立了第二個修道院。本來在非洲只有主教才有講道權,瓦勒裡特將此權授給奥古斯丁。因為瓦勒裡祖籍希臘,拉丁語說得不太好,對當地的布匿語更是一竅不通,因此他很難向努米底亞底農民講道,而奥古斯丁出生於非洲,而且拉丁語很好,口才又非常出眾,信仰又虔誠。奥古斯丁的講道非常好,許多信徒都從遠處趕來聽他的講道。歷史上流傳下來奥古斯丁的講道有三百多篇,被輯錄在他的《講道集》中。在講道前,他往往先預備好題目的內容,但只是寫下綱要,因為沒有時間寫下全文。證道時,他靠聖靈的帶領,解釋聖經,宣講真道,其中部分有人當場記錄下來,以致流傳至今。他還在一次講道中,指責不應當在殉道士紀念教堂中舉行宴會,這惡習才得以廢除。
  當時,非洲教會正出於多事之秋。奥古斯丁在心裡也完全明白非洲教會所存在的問題:一方面有來自外部的摩尼教的侵擾,另一方面,教會內部的異端叢生,造成很多的紛爭。當時影響比較大的異端有多納圖斯派和伯拉糾派。奥古斯丁的後半生就一直致力於與這兩個方面的論戰,以捍衛正統信仰。他的許多著述都是為了這樣的目的而寫成的。
  奥古斯丁繼續反對摩尼教,以前曾經在迦太基見過面的摩尼教主教福斯圖斯,於392828日一到達希坡,準備舉行講演宣講摩尼教。但在公共浴室的走廊正好遇到奥古斯丁,於是奥古斯丁當面詰難他,而在隨後的公開辯論中,福斯圖斯被駁得啞口無言,以致慚愧至極,從希坡逃跑了,再也不敢踏上希坡的土地。之後,奥古斯丁還寫了一部反對摩尼教的作品《駁福斯圖斯論爭集》。
  393年,非洲教會召開會議,奥古斯丁又應主教之邀,在會中發表關於信仰和信經的論文,獲得廣泛的讚譽。
  396年,希坡主教瓦勒裡因年事已高,而且擔心奥古斯丁被其他教會請去,因此誠懇地請他升任副主教職。同年,瓦勒裡去世,奥古斯丁繼任希坡主教。其時四十二歲,正值年富力強之際。之後,奥古斯丁作為希坡主教有三十五年之久,在這裡留下了他大部分著述。希坡這個非洲小城,也因奥古斯丁的名字而為世人所知。
  奥古斯丁在主教任內,發展了一種將修道士和教士生活結合的修道院。奥古斯丁原是打算以修道生活終其一生,但既然出任主教,就不得不離開他的修道院,但他並不拋棄初衷,所以他將主教住宅改為修道院。他與教士共同生活,凡物公用,他們完全素食,以禁欲主義的原則生活。奥古斯丁在這裡訓練了很多教會人才。坡西丟曾經統計過,其中奥古斯丁的學生和朋友共有十個以後做了主教。另外,在北非各地,他的學生仿效建立了許多修道院,後來發展到歐洲,從而成為奥古斯丁修會,至今依然在很多地方存留著。一千多年以後,有一位修士就來自奥古斯丁修會,他改變了整個歐洲,這就是宗教改革家馬丁路德。奥古斯丁也為婦女建立了同樣的宗教團體,其中一個就是由他的妹妹主持的。
  對於奥古斯丁來說,主教的職位雖不是他所求的,但既身為主教,便竭力為之。他的工作非常繁忙,管理教會,處理日常事物,熱心救濟貧窮病弱的人。他和以前一樣,經常講道,有時一連五天,一天兩次。他還要處理各種棘手的訴訟,參加各種會議。因為非洲教會中異端林立,因此奥古斯丁當仁不讓地需要參加辨爭,對那些教理問題,更需要著書立說,為了撰寫一些大部頭的論著,有時他不得不熬夜伏案,並且往往需要好幾年時間。另外,他還要處理來自各地的信件,從現存的數百封書信來看,他的交往非常廣泛,有各方面的朋友,有主教、政府官員、哲學家、神學家、富裕的領主,也有貧窮的寡婦,隱修士、異端教徒和謀求分裂教會的人。並且對於他們提出的問題或挑戰,都是有問必答,而對於那些尋求幫助的,他更是非常樂意幫忙,在他們眼中,希坡主教奥古斯丁不單是一個神學家和教會領袖,更是一個和藹可親、樂於助人的人。在這樣的繁忙工作中,有時他也顯得不勝其累,在一次禱告中,他這樣祈求上帝:我肩上愈加沉重的重擔,求你給我減輕,求你與我一同背負這重擔。
  在希坡,奥古斯丁所需要面對的最棘手問題就是異端。他繼續著文駁斥摩尼教的觀點。這個時期針對摩尼教的重要作品是《論自由意志》,這本書在受洗後逗留羅馬期間就開始動筆,並在388年完成第一卷,但隔了7年之久,才於395年完成最後兩卷。在這本書中,他對摩尼教的善惡論進行了徹底清算,反對惡的實體說,闡述了惡是善的缺乏的觀點,認為惡的來源就是自由意志的誤用。這本書影響非常深遠,甚至後世的哲學家將它視為奥古斯丁哲學的入門書。
  當時奥古斯丁面臨的最大挑戰,並不是來自摩尼教,而是來自多納圖派,該派當時幾乎遍佈北非,在每個城市都會有基督教教堂與多納圖斯教派的大教堂相對而立和基督教大主教和多納圖斯教派大主教的對立,給教會帶來極大的分裂。多納圖派是四世紀在戴克裡先時期的迫害之後出現在北非的,從他們的領袖多納圖得名。他們認為聖禮的功效,取決於施禮教士的信德,所以施禮教士必須是沒有罪的。但當時的正統基督教會卻認為人人都有罪,教士也沒有例外,上帝卻能藉著有罪的教士施行聖禮,將恩典賜下。奥古斯丁認同正統教會的立場,著文反駁多納圖派。最主要的著作,是後期寫的《論洗禮》(400年)、《駁多納圖派》(400年),《答比提良的書信》(401402年),以及《糾正多納圖派》(417年)。這些著作一方面反對多納圖派的觀點,另一方面也系統闡述其教會觀和聖禮觀,強調教會的合一、愛心和領受聖靈的恩賜等觀點。奥古斯丁認為:彼得主持洗禮,就是上帝在主持洗禮,約翰或猶大主持洗禮,也是上帝在主持洗禮。”“基督是萬物的創造者,因為有他,聖禮才得以進行,聖禮具有意義,那是基督的功勞,不是我們的功勞。羅馬教會後來根據教父的權威維護正統教義,基本上就來自這些著述。
  後來,與多納圖派的教義之爭演變成政治之爭,教會分裂越來越嚴重。多納圖派中有一個激進團體對當時的基督教會進行激烈的武力攻擊。當時的紛爭是起源于一次主教的按立。在311年,開其裡安在迦太基被按立為主教。多納圖派認為參加按立者中有一人腓利克斯在迫害期間曾經叛教,因此按立無效,並於312年在迦太基另又按立馬約裡努為主教為之對抗。次年馬約裡努卒,由多納圖派的繼任。於是就發生當時的教會與多納圖派的分裂。應雙方要求,君士坦丁先於313年在羅馬召開教會會議。會上宣佈腓利克斯無辜,並作出有利於開其裡安的決定。然而此後情況更為複雜,教會繼續分裂。314年,君士坦丁在高盧南部的亞爾勒召開會議,東方教會的主教也到會了。這次會議上繼續支持開其裡安,將多納圖派定為異端。此後分裂更為嚴重,甚至爆發暴力衝突,導致最後採取強制行動鎮壓。
  奥古斯丁在與多納圖派之爭中,也起著很重要的作用演變成政治之爭,一方面著述反駁,另一方面也參加主教會議,表達自己觀點。起先,奥古斯丁採取了一種溫和的立場,即便在奥古斯丁還沒有成為主教時,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有一位多納圖派的主教給一位改信多納圖派的基督徒施洗,主教因此獲罪,因為從373年起,施行再洗禮是違法的。但奥古斯丁明確表示拒絕將之繩之以法,而希望與他當面辯論,後來在392年的一封信中是這樣說的:我不打算被迫人們接受任何宗派,只希望我所闡述的真理能為探求他們的人們所獲知,以擺脫煩惱的疑惑。我們這裡將決不求諸市政權利,而你們則要杜絕多納圖派激進暴徒的恫嚇。
  到了403年,即便當時的多納圖派極端團體已經在使用極其野蠻的手段屠殺基督教徒,奥古斯丁還是希望能與多納圖派的主教在和解會議上會晤。在411年於迦太基舉行的會議上,奥古斯丁依然持有這樣的立場,主張和解,並促使達成一個協定。但後來的暴力越演越烈,奥古斯丁才同意採取強迫方式鎮壓暴徒。因此,多納圖派的紛爭才得以平息,但那時已兩敗俱傷。
  從412年起,奥古斯丁與多納圖派的爭論尚未平息,又需花大部分時間和精力,來反對他所認為正統信仰最危險的敵人,即伯拉糾主義。伯拉糾的爭端起源於一位追隨伯拉糾主義的羅馬人,名叫塞萊斯蒂馬斯。他向迦太基的首席主教申請司祭一職,但因為他的神學觀點,並沒有同意。後來,塞萊斯蒂烏斯被判為異端,於是伯拉糾主義引起廣泛爭議。
  伯拉糾主義以他的創導者命名,伯拉糾是英國修士,400年移居羅馬,見社會敗壞而提倡道德修養。後因哥特人進攻而到了北非和巴勒斯坦地區。他們否認人有原罪,認為人能靠自己的自由意志的主動和努力,得到拯救。後來雖然承認上帝的恩典,卻以恩典乃是按照人的功德而賜下的。奥古斯丁認為伯拉糾的觀點與聖經教訓相抵觸,因而同他和他的追隨者塞萊斯蒂馬斯等人展開論爭。奥古斯丁認為,人按上帝形象被造時有自由意志,但因亞當墮落而已失去得救的自由。罪由遺傳傳給後人,罪不只在惡行而且在於罪性,人因原罪而決不可能自救,得救只能來自上帝的恩典,得救的信心也是上帝的恩典。教會最後接受了奥古斯丁的原罪說恩寵說,並多次在迦太基召開的會議上將伯拉糾派定為異端。狄奧多西宣佈該派為非法並流放伯拉糾派信徒。
  在奥古斯丁晚年時,半伯拉糾派興起,奥古斯丁繼續著述駁擊。奥古斯丁在這些年中,寫了很多反伯拉糾主義和反半伯拉糾主義的書籍。如著名的《論基督的恩典與原罪》以及《論恩典與自由意志》等。奥古斯丁在這些作品中,發展了他論人和救恩的系統教義。以後的以弗所會議和529年在高盧召開的會議上進一步肯定了奥古斯丁的大部分教義,並被收錄到教會信經中,被歷代教會所承認。
  除了這些反異端的著作外,奥古斯丁還寫了幾本對後世影響巨大的著作,這就是寫於《懺悔錄》(397398年),《論三位一體》(400416年),《上帝之城》(413426年)。其中,後兩卷神學著作,將在本書後面部分詳細討論,這裡就不作介紹。《懺悔錄》,就是奥古斯丁的心靈自傳,記載了他前半生三十三年的信仰經歷,以禱告詩體一氣呵成。在感歎其飛揚文采之外,不禁為其靈魂的真誠而感佩,為其信仰的經歷所激勵感動。這本書,被列入文學經典行列,並成了西方懺悔文學的源頭,後來著名的盧梭懺悔錄和托爾斯泰懺悔錄,都是承繼於斯,但相比而言,總覺不及這部深刻精彩。
  426年,因年紀老邁,選立友人希拉修斯為繼承人,分擔主教職務。
  4306月,信奉亞流派的汪達爾人四處燒殺搶劫,圍攻希坡城。奥古斯丁仍努力工作,直到8月害熱病,在病中他經常流淚祈禱,重複念誦床邊牆上的懺悔詩篇。至828日,乃安然逝世,進入永久的安息,享年七十有六。奥古斯丁沒有立遺囑,因他一生自甘貧窮,除了將他的圖書贈給教會外,沒有任何財產,但他留給後世的思想和靈性財富,卻是無價之寶。他被後世教會尊為教會博士。
  奥古斯丁死後不久,汪達爾人攻破希坡城,將之摧毀。希坡以後再無主教,而極盛一時的非洲教會,也開始衰退。
  
  部分引文:
  [1] 《聖經-羅馬書》131314
  [2] 《聖經提摩太前書》59410
  [3] 《懺悔錄》第二卷第三章
  [4] 《懺悔錄》第二卷第4
  [5] 《懺悔錄》第三卷第一章
  [6] 《懺悔錄》第四卷第四章
  [7] 《懺悔錄》第七卷第三章
  [8] 《懺悔錄》第九卷第十